主题
鬼啸刀
张敛秋
齐云山上,乐音清响,曲刀铮鸣。神秘的掌门女子,未知的命运纠葛。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情愫,那个与他注定缘浅的女子,十年前的梁郁秋,他将如何应对?
[作者简介]
张敛秋,男,85后,2007年毕业于重庆大学,爱好足球、篮球、模型DIY等。最喜欢的作家是金庸和东野圭吾,曾死皮赖脸地称自己是金老爷子的书传弟子。《蛱·侠·铗》是其”华夏之赜”系列的开山之作。《鬼啸刀》是作为《蛱·侠·铗》的前传亮相的,主角为我们熟悉的“秋叔”粱郁秋。
第一章栖云阁
一轮皓月垂挂天西,几颗微星闪烁,银白色月光铺洒下来,将崖壁照耀得如同一把辟地巨斧。
巨斧刃缘上,忽然出现一道狭长人影,那人走向崖沿,仰首遥望明月,一袭灰白长衫浸透在月光中。走到距悬崖咫尺之遥时,驻足而立,左手燃起一簇火光,映照出一张面沉如水的脸庞。只见他面目清癯,神情淡漠。乃是都料匠梁郁秋。
梁郁秋将火杖往下递,火光照耀在崖面下方三丈左右的崖壁上,二十多条碗口粗的木条悬空挑出,仿佛横置的梅花桩。
他在上月初七赶到齐云山。齐云山位于徽州,向有“白岳”之称,是曲刀派立派之地。他此刻所处便是最险峻的紫霄峰,眼前悬崖叫做竞天崖,崖壁近乎垂直,岩体平滑,如万仞高墙。曲刀派掌门佟若枫有意在竞天崖上建一座“栖云阁”,要求楼阁必有一半悬在竞天崖外,如乘空栖云,仿佛仙人居住。
可是即便是名垂青史的恒山悬空寺,也需在斜生岩石上借力,断无在垂直岩壁上筑楼阁的前例。这设想令各地名匠束手无策,唯有梁郁秋一天之内便绘好图纸,由曲刀派弟子呈至香炉峰上,一盏茶后,消息传回:佟若枫对此设计大为满意,要他立即开工。只不知为何,这位掌门一直命弟子代为传话,未与梁郁秋照面。
梁郁秋便在当地招了三十名工匠采办各式材料,先以铁索制成绞盘,利用竹篓移人运料。后在岩壁上凿出六七尺的深孔,插人二十多根“梅花桩”。这些木条表面上是普通槲栎,内心却是依特定尺寸锻造出的钢柱,既坚且韧,在此基底上延伸出梁柱斗拱,空中楼阁计日可期。
然而人算不如天算,这三日连降暴雨,只得暂停工程,今夜总算雨歇,梁郁秋迫不及待地攀上竞天崖,查视“梅花桩”是否受损。
他踏入竹篓,左手执杖,右手拽动绞盘锁链,将自己降了四五尺,随后俯下身,将杖火靠近“梅花桩”,二十多根木条逐一审视后确定无一破损,才松了口气。恰在这时,一阵疾风拂过.将杖火熄灭了。
噫!噫噫噫!噫!噫噫噫!
几乎同时,一阵阵凄厉的怪啸划破空际,犹如鬼泣。
梁郁秋身子猛地一震,耳中又听得两声鬼啸,这才相信不是幻听。他急忙站起身,将脑袋从崖面上探出去,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距悬崖两三丈远,一个白影飘来纵去,迅疾如魅。他从不信鬼神,但这时心中也有一丝惧意,当即双手摸进竹篓,将锤子抓在手中一时不慎触到绞盘锁链,发出“哐啷”一阵响。
“什么人!”那白影发出一声娇叱,眨眼工夫欺到眼前,梁郁秋不假思索,跃上悬崖,将手中锤子掷了过去,白影侧身避开,倏然不见。
他尚未反应过来,脖子上已冷飕飕架上了一件黑黝黝的物事,一个声音从左首传来:“你是什么人,藏身在此,有何阴谋诡计?”吐字清亮,喉音娇柔,乃是女子之声。
梁郁秋借月光瞥去,对方哪是什么鬼魅,却是个姿容秀丽的女子,雪色绸裙,眉宇间徊带英爽之气,与自己年纪相当。
他脱口问道:“姑娘是曲刀派弟子?”
女子冷笑道:“此处乃曲刀派地界,明知故问,别想耍什么花招!”
梁郁秋镇定如恒:“在下梁郁秋,乃是负责督造栖云阁的都料匠。”
“都料匠?”女子眉头大皱,“胡说八道,都料匠岂会有你这么年轻?”
梁郁秋无奈道:“不瞒你说,在下十八岁便已是都料匠了。”
女子气道:“一派胡言,老实交代,深更半夜上竞天崖有何企图?”
梁郁秋朗声道:“栖云阁长宽六丈,净高十五丈,主阁为‘明三暗五’,从外看是三层带回廊,内部却有五层。顶瓦是宜兴产碧色琉璃瓦,正脊鸱吻为仿宋特制,高一丈二尺。勾头、滴水均是特制瓦当,勾头为‘栖神之域’四字,滴水为浮云图案。”
女子微微张大了嘴道:“这些……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梁郁秋苦笑道:“这栖云阁便是在下设计的,岂有不知之理?”
女子仍是半信半疑。梁郁秋又道:“姑娘若不信,我这里有一封掌门佟若枫亲书的委托在下建造栖云阁的契书。”
女子手腕稍抖,黑刀一晃,又架在梁郁秋脖子上,“哧”一声,梁郁秋胸前衣襟被划开一条大缝,契书从怀中飘落出来。没等契书落地,女子足尖一挑,伸左手将它抓在手中,黑暗中瞧不清契书上的字,她只粗扫了几眼,随即一脸歉疚地将刀撤去,递还契书,抱拳道:“小女子无礼至极,梁师傅受惊了。”梁郁秋淡然道:“不妨。”
女子盯着梁郁秋:“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呢。”
梁郁秋笑了笑。女子又道:“像你这般年轻,却能将栖云阁设计得那等巧妙,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。”梁郁秋脑中浮现出那个钩赜派少年的身影,微笑道:“不,据我所知,还有一个。”
女子道:“除非那人也画出图纸来,否则我可不信。”
梁郁秋奇道:“你见过我绘的图纸?”女子一愣道:“嗯,掌门瞧的时候,我瞄过两眼。掌门可对你佩服得紧,原本要亲自拜会,但最近正忙着一件要紧事,一时不得闲暇。”
梁郁秋忙道:“掌门人事务繁忙,不必为我分神。”
“你和工匠们在山下还住得惯么,还需要置办些什么?”梁郁秋道:“没什么,就是到夜里有些许凉。”女子点头:“这个好办。”
梁郁秋见她弱质娉婷,孤身一人,不由心中起疑:“姑娘深夜上崖,就不怕遇到危险么?”“危险?”女子摇摇头,“我常来崖上散心,何时遇过危险?倒是遇上了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都料匠。”
梁郁秋又问:“刚才姑娘可曾听到一阵犹如鬼啸的怪音?”
女子微笑拱了拱手,飘然而去。梁郁秋心头异样感却愈加深了。
梁郁秋回山下茅屋时,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开门进去,见工匠们围炉而坐,一个黝黑青年正在高谈。这青年名叫张小山,是他从齐云山附近招来的几十名工匠之一,最喜欢插科打诨,是众人的开心果。
梁郁秋略微生气:“这时还不睡,明日开工岂有气力?”张小山道:“梁先生来得正好,有一件恐怖之事,正要告诉你知晓。”梁郁秋奇道:“恐怖之事?”张小山点头道:“山上没酒,今天一早我便去买酒,正好路过月娥居。”
梁郁秋不解道:“月娥居,那是什么?”一名工匠嬉笑道:“梁先生,一看你便是个老实人,连月娥居也不晓得。”另一名工匠道:“小山,我瞧你买酒是假,去月娥居找相好才是真的。”众人连连哄笑。
张小山摇头道:“要是你们知道月娥居里发生了什么事,便是倒贴你们一百两银子也不会进去。”
众人奇道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张小山回道:“七天前,月娥居有个叫玉珍的妓女被杀了,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呢。六扇门的捕快已经把月娥居给封了,听说案子到现在还没破。”众人闻言都露出怖色。一名工匠说:“听说南京城出现了一个叫什么鬼蛱蝶的采花贼,手段狠辣,神出鬼没,不会……不会是他跑到徽州来作案了吧。”
马上有人反驳:“胡说,鬼蛱蝶杀的女人名字都带花,这玉珍俩字哪有花啊,”张小山道:“那玉珍是艺名,谁知道她真名里有没有花呢,”大伙越说越不着边际。梁郁秋怕误了工程,要大伙上榻去睡、可自己却静不下心,忆起在竞天崖听到的鬼啸声,思潮起伏,昏昏睡去。
次日晴空万里,梁郁秋与工匠们往紫霄峰去,见一名名妇带着几名灶婢走近,那老妇五十多岁,相貌和蔼,名叫秦玉清,是服侍掌门多年的管家嬷嬷,工匠们一日三餐便是由她操办。秦玉清手提一只热气腾腾的竹筐,灶婢们手捧着几十床棉被,笑盈盈地走到茅屋前。
梁郁秋躬身致谢:“掌门关爱有加,我们无以为报,只有竭尽所能,早日建成栖云阁。”秦玉清回礼道:“掌门自任用了梁先生,便觉十分放心,梁先生尽可放手施为。”梁郁秋点头道:“定不负佟掌门所托。”
张小山边啃着肉馍,边问道:“秦管家,你可听说了白云镇那桩妓女被杀的案子吗?”秦玉清哀伤道:“唉,那可怜的孩子,为何偏偏遭了那等罪。”
张小山道:“那些捕快都是无能胆小之辈,哪比得上你们曲刀派武功高强,侠肝义胆,佟掌门怎么不亲自去将那凶手揪出来?” 秦玉清道:“也……也不知那妓女为何而死,若只是她自个儿惹来的恩怨情仇,咱们江湖人还是不要干涉得好。”说着招呼灶婢,告辞离去。
张小山看着她背影道:“这些所谓侠义之派,遇到穷凶极恶之徒,还不是能避则避。算了,咱们小小工匠,也管不了许多。”
梁郁秋不置可否,待工匠们用完早饭,便率众人攀上紫霄峰。尚未走到竞天崖,突见崖顶几条木方被抛到一丈多高,落下后又被抛起,反复不止。工匠们恼道:“谁在捣乱!”梁郁秋不由心惊,那木方内蕴钢条,每根五尺多长,三四十斤重,却被如竹签一般任意抛甩,来人必不同寻常。
才踏足崖顶,见崖上立着两名男子,都是四十多岁年纪,均着葵花色长袍,相貌相差悬殊,一位满面浓髯,另一位相貌儒雅。两人面对面站立,相距丈许,手背在身后,双足挑拨,姿态如踢毽子,将四条木方来回踢向对方。两人脚下功夫既稳又巧,四根木方同时在半空中盘旋飞舞,竟未擦碰分毫。
工匠们瞧得呆了,都不敢上前。只有张小山愤然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快将木方放下!”两人自踢挑木方,对诸人视若无睹。张小山大吼一声,提着铁铲冲过去。儒雅者微微一笑,向浓髯者打个眼色,两人脚踝稍旋,四条木方突然朝着张小山直射而来。梁郁秋纵身相救,可是相隔太远,已然不及。
张小山大叫一声,捂着头跌坐在地,“砰砰砰砰”四声响,两条木方竖直地立在他身旁,另两条横平地搁在竖起木方顶端,恰好组成了一个“门”字,将张小山罩在当中。张小山虽未受伤,却已吓得脸色惨白。他双手抱头,两腿岔开,与那木方恰好拼成一个“闪”字。
梁郁秋扶起张小山,向那两人怒目而视:“两位请去别处逛,若再挑衅,在下只有去知会佟掌门。”
“佟若枫?”儒雅者冷笑道,“那便请你去知会试试,瞧她拿我们有什么办法。”浓髯者也面露不屑:“佟若枫靠她老子才当上掌门,上任之后未做成一件光大门户之事,只顾建阁子为她老子歌功颂德,算什么曲刀派掌门!”
两人你一句我一言数说佟若枫的不是。梁郁秋沉住气,示意工匠们自去做工,不必理会这两人。浓髯者见状,长须抖动,便要发作,儒雅者伸手拦住他道:“都料匠,别怪我没提醒你,这阁子可得慢点建,说不定再过些时日,掌门易主,还得劳你们将它拆掉。”说罢甩袖一拂,那“门”字轰然倒塌,四根木方散落在地。两人哈哈一笑,扬长而去。
梁郁秋漠视两人离去,随即让工匠们将木方搬回原处,重新动工。大伙带着不悦之心忙活了一上午,直到午时秦玉清来送饭菜,梁郁秋问起那两人,秦玉清慨然:“他们不敢在掌门面前撒野,竟来找你们这些外人出气!”
“他们到底是谁啊?”张小山心有余悸。
秦玉清道:“那大胡子叫上官旭,另一人叫严崎,是掌门的师伯和师叔。掌门的位置是从过世的父亲手中接任,他二人一直心中不服。这次掌门建栖云阁,也百般阻挠。掌门念旧情,一直容让,岂知这两人越来越过分,想不到还殃及梁先生和诸位师傅。不行,我得去回报掌门,可不能让他们误了工程。”说着收拾了饭盒,愤然去了。
第二章 曲刀派
或许是秦玉清的回报起了效用,竞天崖再未受到滋扰,工匠们心情平复,工程进展快速,短短三日,工匠们便在梅花桩的基础上,支撑起十六根趸柱,与崖内柱底对接,只差铺上木板,敲上铆钉,便可完成悬空底座。
傍晚,梁郁秋与工匠收工下山,走到半山腰,张小山突然折回来,一脸惊慌。梁郁秋奇道:“出了什么事?”张小山道:“前方山脚,黑压压围了一群人,都带着刀,怪吓人的。”
梁郁秋问:“可是曲刀派的人?”张小山点点头。
既是曲刀派聚会,不便打扰,梁郁秋正要与工匠们绕道至北坡,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怪音,与那日在竞天崖上所闻鬼啸声一模一样。
他胸口一凛,好奇心起,便让工匠们先行下山,自己循着声音走过去,过不多时,便见前方树林中一块空地,围着约摸百来个曲刀派弟子。他屏住呼吸,借着丛林障行,潜到近处,向人群中凝望过去。
人群核心站着两男两女,男子正是上官旭和严崎,女子中一人是管家秦玉清,另一个背对自己,背影窈窕,亭亭而立,是个年轻姑娘。
那背对自己的女子朗声道:“上官师伯,严师叔,上个月若枫赴洛阳参加万刀大会,派中事务劳两位操心了。”
严崎道:“佟掌门何出此言,折煞了严崎。”上官旭跟着说:“老夫也承受不起。”两人言语虽然恭敬,神情却颇为傲慢。
梁郁秋倏然一惊,他原本猜想,曲刀派掌门佟若枫未必年长,但必定是个英伟男子,谁想到竟是这么个韶华女子。
严崎道:“掌门如此兴师动众,难道是为向我与上宫师兄问责?我早已言明,要我们向那群工匠致歉,除非先要了我们的命。”上官旭咆哮道:“来来来,亮刀吧!咱们手底下见真章,叫老夫瞧瞧,你究竟配不配使凤鸣刀?”
佟若枫却道:“师伯、师叔,你们对若枫担当掌门之位颇多微词,这是曲刀派门户之争,至多若枫退位让贤,于曲刀派威望无损。但若枫今日召集诸位到此,为的却是一件有辱曲刀派百年清誉的大事。”
严崎奇道:“那是什么事?”佟若枫道:“若枫正要向您请教。”
“不敢,掌门请说。”佟若枫道:“在我离去的这一个月中,曲刀派八大戒可有变化?”
上官旭与严崎脸色均一变,严崎道:“祖师遗训,岂敢轻易更改?”
佟若枫道:“那么,‘不可恃强凌弱、伤害无辜’这一戒,仍是有的了?”
严崎不解道:“不错,掌门何出此间?”佟若枫道:“十日前我自洛阳而归,途经齐云山南白水镇,恰好遇上了一桩命案。月娥居女子玉珍惨死,凶手十分残忍,将她头颅斩下,还将伤口斫得血肉模糊,难辨武功路数。至今仍在缉查,尚无进展。”梁郁秋心中一动:这是张小山说的那件案子。
严崎皱眉道:“如此凶残的手段,莫非是魁帮所为?”
梁郁秋来齐云山不久,未曾听说过这帮派的名字,但从曲刀派众人的神色来看,这魁帮绝非什么善茬。
佟若枫摇了摇头:“魁帮虽无恶不作,这件事却怪不到他们头上。”
上官旭冷冷道:“你搬出祖宗戒条,莫非怀疑凶手与我派有关?”
佟若枫一字一句道:“上官师伯所料不错,据若枫推测,凶手就是以本门刀法杀死了玉珍。”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
上官旭怒道:“你言下之意,凶手便在我们之中,难不成你比六扇门的捕快还能断案?”
佟若枫道:“从那尸体上自然是瞧不出,但我听查案的捕快说,玉珍尸体旁的案几上,还放着一只古筝,筝面上撒了不少胭脂粉,案几下则发现了一只掉落的胭脂盒。恐怕是因为玉珍临死前,因惊慌失措打翻了一盒胭脂,这才将胭脂粉撒在了古筝上。”
上官旭和秦玉清都露出不解的表情。严崎问道:“这又如何?”
“我去瞧了那只古筝,发现筝上二十一根弦并非全覆盖了胭脂粉。”佟若枫一字一句道,“却有三根筝弦干净得多,显然当时这三根弦振动过,将附着的胭脂粉抖落了一些。”
她说到此处,上官旭和严崎的脸色都变了,显然领悟到了什么。梁郁秋却依然困惑,不知那抖动的筝弦与凶手有何关系。
“你们明白了吧,江湖中刀法不计其数,可挥刀之际能引筝弦颤动的,唯有曲刀刀法。因此若枫推断,凶手是曲刀派弟子。”见众人沉默不语,她又道,“此人罪大恶极,若枫身为掌门,当清理门户,还受害者一个公道。”
上官旭喝道:“是谁做的,站出来!”众弟子噤若寒蝉,脸色如霜。严崎道:“即便……即便真是本派弟子,你又如何找得他出来?”佟若枫凝声道:“这几日我闭门钻研,为的便是此事。”她转过身,黑刀在手中幽然生光。
梁郁秋定睛望去,不禁大愕:竟然是她,难怪这声音如此熟悉。原来这佟若枫修眉凤目,英气逼人,正是那天夜里他在竞天崖上见过的那名女子。
她纵身上前,挥舞那柄黑刀,刀势疾徐有致,忽而刀锋斜削,如狂风扫叶;忽而刀尖直刺,如暴雨摧花;忽而刀刃横摆,似手挥五弦,目送飞鸿。令人惊奇的是,一阵悠扬的乐曲竟然铮铮叮叮地从刀面上传了出来,委婉悲壮,直透人心,如同死者正向世人述说自己的冤屈。
佟若枫挥刀如弄弦,移步并起舞,衣袂翻滚,身姿变幻,霞光照射,仿佛不是尘世之人。一众曲刀派弟子瞧得呆了,上官旭和严崎也张口结舌。
佟若枫一曲舞毕,刀法也缓了下来,眼见便要收势,突然朝斜上方连劈长刀在抖动。后来整个身子也剧颤起来。
佟若枫向那青年走去,瞧清他的相貌,脸色大变:“盛彬,是你!”青年脸色惨白,求救似地看着上官旭。上官旭吼道:“盛彬,将你的曲刀拔出来。”
盛彬一咬牙,将刀从鞘中拔出。梁郁秋看得清楚,盛彬的长刀竟然如中咒般不住颤动。上官旭气得胡子抖动:“盛彬,真的是你!”
盛彬求饶道:“师父救我!”迈步向上官旭奔去。佟若枫一个闪身,已挡在他面前,厉声问道:“盛彬,我万万想不到,竟然是你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盛彬嗫嚅道:“掌门……若枫姐,那天……那天我……我喝醉了……什么都不记得了……”佟若枫喝叱一声,寒光陡闪,手中黑刀高高举起,直劈盛彬胸口。盛彬求生念起,擎刀格挡。“哐啷”一声,刀刃相接,电光闪烁。只这一刀,盛彬顿时双膝触地,虎口渗出血来。
佟若枫一刀占得气势,后续刀法绵绵而至,不给盛彬留下丝毫反攻间隙。盛彬竭力抵挡,可长刀仍受黑刀牵制,左摇右摆,章法全无。
严崎和上官旭都避开不瞧。秦玉清脸色苍白,身子微微摇晃。
无论盛彬如何腾闪挪移,始终脱不出佟若枫的刀光笼罩。“若枫姐,饶了我这一次……饶了我这一次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盛彬凄声喊着。佟若枫双眸泪光闪动,咬牙道:“大错铸成,非死无以相抵,别怪我狠心,你,你这就去吧。”猛听得盛彬惨呼,手中长刀脱手。佟若枫收起黑刀,退后两步。盛彬站起后又摔倒,胸口一道血泉喷涌而出,双目圆瞪,已然毙命。
霎时全场鸦雀无声。上官旭和严崎不再言语,看着佟若枫的目光中已带些许敬畏。秦玉清与两名弟子抬起盛彬尸身,默默退出林去。
佟若枫哀伤道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曲刀派诸弟子当以此为戒。”
众弟子齐齐跪倒:“谨遵掌门训诫,弟子必严守戒条,决不重蹈覆辙。”
佟若枫蛾眉敛黛,英姿勃勃,手中黑刀已染上一抹鲜血,衬着她的绣花绸裙,平添一份巾帼豪气。梁郁秋望着她,久久移不开目光。
长夜漫漫,梁郁秋仰躺在榻上,忆起佟若枫斩杀盛彬的情形,仍觉得不可思议。那黑刀再诡异,也终究是死物,缘何能发出鬼啸,还指认出杀人凶手?
一连串疑问在脑中来回滚动,实在难以入眠,他披了衣裳,离开茅屋,攀上了紫霄峰,才走到竞天崖,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:“梁师傅,咱们又见面了。”扭过头,佟若枫站在身后,她一身轻装,没再携带那柄黑刀。梁郁秋道:“佟掌门,你瞒得我好苦。”佟若枫镇定道:“都料匠,你藏得也倒好。”
梁郁秋道:“原来你早瞧见我了。”佟若枫点头道:“瞧见便瞧见了,没什么大不了,我也从没想过遮瞒此事。方才我亲自去了一趟六扇门,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,明日衙门外便会张贴告示,昭告凶手。曲刀派虽丢了这回丑,却也是对门下弟子的莫大规戒,利弊孰多,日久便知。”梁郁秋敬佩之心油然而生,只是面上还是沉静如水。
佟若枫道:“我刚杀了人,你不害怕吗?”梁郁秋道:“那人该死,你为冤死者讨还公道,我为何惧你。”
佟若枫却悲伤道:“盛彬是我爹从齐云山下捡来的,爹常说他身世可怜,要我好好照顾。我从来把他当做弟弟看待,可谁知道,他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。我亲手杀了他,心里却比任何人都难受。”梁郁秋忙道:“凡通晓大义之人,都不会怪你。”
佟若枫瞧着梁郁秋,微笑道:“你这个小小都料匠,可真有些意思。”梁郁秋微微笑了笑。佟若枫道:“咱俩也算有缘,如不介意,称呼我若枫吧,我则叫你一声梁大哥。”梁郁秋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心中甚觉别扭,意欲拒绝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两人默然一阵,佟若枫忽然幽幽道:“梁大哥,你知道吗,建这栖云阁是我爹的遗愿。”
梁郁秋目露不解。佟若枫道:“我爹是曲刀派前任掌门,他从前常说,我娘像是天上的仙女,娘笑着回答,那她应该住在仙居,飘在云端。爹便说要替娘在云上建一所屋子。”
梁郁秋恍然道:“原来如此,你爹当真有心。”佟若枫摇摇头:“可惜那时我爹只是玩笑话,他若早知道娘亲会出事,定早就建起栖云阁了。”梁郁秋好奇道:“你娘出了什么事?”
“我十三岁生日那天,娘下山去给我买布做新衣裳。回来时途经一片荒野,恰好遇见魁帮六魁中的阴魁。魁帮六人分别以‘风林火山阴霆,为名,都是穷凶极暴之徒。当时阴魁正欲欺侮一名采药的农家女子,我娘挺身而出,自己却不慎中了那恶贼毒掌,好在爹爹及时赶到,以凤鸣刀斩杀阴魁,但娘亲的伤势实在太重,那天晚上,她指着那块染血的花布对我说,娘亲不能替你做衣裳了,说完就闭上了眼睛。”
佟若枫说着说着,头埋在膝间,泪水潸然。梁郁秋瞧着她,心中也起了悲凉之意。过了好一会,佟若枫抹了抹眼泪:“我将花布剪成了一块手帕,染血处绣成了一朵傲梅,我要时刻提醒自己,要成为我娘那样的人。”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,帕上一朵寒梅殷红夺目。她温情注视着梅花,仿佛母亲便在眼前。
梁郁秋叹道:“你娘去世,你爹一定伤心极了。”佟若枫点点头:“娘去世后,爹便没笑过。两年前他染上重症,原本能再拖几年,可他拒绝医治。我问为什么,他说自己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娘的事,可惜我娘至死都不知情。他要赶着去九泉下求她原谅。可究竟是什么事,爹爹却始终不肯吐露。临终时,爹爹嘱我建成栖云阁,将他和娘的骨灰埋在这。我却没想到,他竟把凤鸣刀和掌门之位也传给了我,其实啊,我一点也不想做这个掌门。师伯师叔从来对我不服气,如今我又杀了师伯的弟子,恐怕他们愈加不待见我了。”
梁郁秋道: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已。在我瞧来,你这个掌门人,可比许多掌门人更称职。”佟若枫道:“真的?”梁郁秋点点头,忽又念及一事,脱口问道:“凤鸣刀,可是你手中那柄黑刀?”
佟若枫点头。梁郁秋道:“若枫,我有一事不明,正要向你请教。”
佟若枫道:“客气什么,有话便说。”梁郁秋道:“你那柄凤鸣刀究竟有什么玄妙,为何能发出啸声,还引得盛彬的长刀颤动不止?”
佟若枫正色道:“这可是本派秘诀,岂能轻易告诉外人。
梁郁秋歉疚道:“是我多嘴,权当没问过。”
佟若枫推他一把,笑道:“玩笑话也当真,其实这算不得什么秘密,你若想知其中玄机,明日此时还在竞天崖等我。”梁郁秋释怀一笑:“不见不散。”
第三章凤鸣刀
次日一早,天空飘起了细雪,雪片不大,却铺天盖地,仅一个时辰,地上便薄薄地洒了一层。为制作屋架,梁郁秋与工匠们齐赴紫霄峰东麓伐香楠木,香楠木生长不易,不可错伐。他选好了两株,可剩下一株着实难寻,一路过去,不知不觉走到了佟若枫惩治盛彬的那片树林。
梁郁秋正悉心寻找合适的香楠木,不经意一瞥,突然发现几缕青烟从东南方飘了出来。四下无人,何来烟雾?他好奇心起,循青烟望过去,远远见三刀,登时曲调一变,刀上发出一阵如同鬼啸的怪音。
梁郁秋顿时惊恍,原来悬崖上的鬼啸声竟是这柄黑刀所发。
便在这时,众曲刀派弟子中也突然传出一阵铁器撞击声,诸人目光顿时落在了一名弟子身上:他挂在腰上的长刀开始鬼使神差地颤动起来,刀刃与刀鞘不住相撞。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,他脸色吓得煞白,起初只是雪地中插着三炷香,地上纵横斑驳,似乎写着什么。
梁郁秋眉头皱起,走到三炷香前,只见地上写着“血债血偿”四字。他脸色大变,见那字迹清晰,三炷香也只燃了小半截,显然写字的人尚未走远,环顾四周,果然在左首雪地上发现了一串脚印。
梁郁秋深吸了口气,循着脚印追过去。过不多时,果然发现前方一个黑影,行动迅疾,即将消失在山坳,他不假思索,握住手中线尺木柄,使劲全力甩了出去。这线尺乃是韧性极好的牛皮所制,可任意折叠却不变形,卷在木轴上仅有拳头大小,一经抛甩,顿时拉伸成十多丈长,精铁制尺头如长蛇捣穴,直袭黑衣人后背。
那黑衣人倏然一惊,转身举右臂一挡,梁郁秋正要诱得他如此,手腕扭转,线尺顿变为螺旋状,牢牢缠住对方右臂。黑衣人猛地一拽,牛皮线尺绷而不断,反而越拽越紧。梁郁秋转动木轴,缩短弦尺,向黑衣人疾步靠近,眼见距他只三四丈远,再近两三步,便能看清相貌。
“哧!”黑衣人竟一把扯断衣袖,线尺顿时松弛,梁郁秋始料不及,急退数步才站稳,再仰头望去,黑衣人早无影无踪,连那截断袖也一并捡走了。
梁郁秋叹了口气,正要收回线尺,突见雪地中埋着一件碧莹莹的物事,他走到前处将那物事拾起,才发现是只玉指环,环壁上镌有“月虹”两个字,显是黑衣人方才挣脱线尺时从手上扯下的。
“月虹?”梁郁秋瞧着这两个字,眉头深深皱了起来。 工匠们将三根香楠木抬回竞天崖,花费一下午刨制了三根主梁,只见那轮红日沉沉地傍着山头下去了。工匠们相伴下山,梁郁秋取了两个烙饼,又匆忙赶回崖上,直到漆黑的幕子将紫霄峰罩得严严实实。
“梁郁秋,你在吗?”远处传来了佟若枫的声音。梁郁秋起身迎过去,只见一袭黑衣的佟若枫从黑暗中踏步而出,身后负着那凤鸣刀。
佟若枫从怀里掏出两只蜡烛,点燃了插在一旁的木架上,她随即发现了梁郁秋搁在木架上的半个凉透了的烙饼。
“这烙饼硬得和石头一样吧?”佟若枫伸指头敲了敲烙饼,发出“咚咚”的响声。梁郁秋无奈地点点头。佟若枫道:“秦妈身子不适,临时请了位大厨,你只能先将就几天了。”
梁郁秋笑道:“这曲刀派可不能没了秦管家。”佟若枫道:“是啊,多亏她。她是爹爹的老朋友,听说他去世前来悼念,见我孤苦伶仃,觉得可怜,正好她也没有别的亲人,便留下来做了曲刀派管家。她照顾我无微不至,我心中也把她当做娘亲一般。唉,娘亲……娘亲……”
梁郁秋凝视着她的侧脸,烛光之下,佟若枫的左脸颊莹莹发亮,明显有几道泪痕,他不禁问:“你怎么了?”
佟若枫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:“今日是我娘忌日,才去坟上祭拜过。”
梁郁秋道:“原来如此,是我多心了。”佟若枫笑道:“你以为怎么了?”
梁郁秋道:“这几日你千万要小心。”佟若枫不解:“为何这么说?”
梁郁秋便将日间在林中见到的那三炷香和雪字对佟若枫说了。
佟若枫脸上微微变色:“竟有这种事。”梁郁秋拿出了那只镌有“月虹”两字的指环:“这是被我发现行迹后,那黑衣人慌忙逃走中落下来的。”佟若枫仔细凝视一阵,摇了摇头:“曲刀派中,我不记得有谁戴过这指环。”突然秀眉紧蹙,“莫非……莫非是他们?”
梁郁秋不解:“他们是谁?”佟若枫道:“魁帮。”
梁郁秋登时一愣。佟若枫道:“你忘了么,今天是我娘的忌日,也是那个恶贼的忌日。”梁郁秋恍然道:“阴魁?”佟若枫点点头:“阴魁死在我爹凤鸣刀下,其余五魁岂会善罢甘休?这些年他们不知多少次明攻暗袭,杀上齐云山来要替阴魁报仇,却都被我爹以燕歌刀法击败。如今又到了阴魁忌日,只怕他们又会卷土重来。”
梁郁秋吃惊道:“这么说,魁帮的人已经到了齐云山上?”佟若枫点点头。梁郁秋道:“你可有什么对策?”佟若枫镇定如恒:“来了又如何,我的燕歌刀法已尽得我爹爹真传,从前我爹爹心慈手软,每次都饶过他们性命。这次他们自投罗网,我佟若枫可不会客气,一刀一个,便让他们五魁变五鬼,去地府与阴魁相见。
梁郁秋面露忧色:“可是……”
“好啦,你这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书呆子,又能帮得了我什么。放心吧,明日我便命弟子们加强警戒,若有发现可疑之徒,定将他揪出来。”佟若枫哈哈一笑,“书呆子,你忘了,今夜我们为何约定在此?”
她将凤鸣刀自背后拿到胸前,握住刀柄一旋,刀锋割裂裹布,布条纷纷散落,刀身上顿时发出一阵脆耳之声,余音在山崖间传荡不止。
梁郁秋震惊道:“鬼啸刀!”佟若枫纠正道:“错啦,这叫凤鸣刀,声音如凤凰鸣叫般悦耳,才得了这个名字,怎么会是鬼啸那么难听。”梁郁秋挠挠头:“抱歉,可是这凤鸣刀为何会发出凤鸣之声呢?”
佟若枫笑道:“你再仔细看看。”将凤鸣刀递给梁郁秋。梁郁秋手捧黑刀,借着烛光打量,顿时瞠目,原来这凤鸣刀的刀柄与刀身相接处镌成一个独角兽头,兽头血口大张,吐出二十多根长短不一的乌弦,乌弦细如发丝,密布在刀尖至刀柄之间,仿佛一把又扁又长的铁琴。
梁郁秋叹道:“原来如此,刀上拉弦,挥刀时随劲力颤动,万鸣乐铮铮。”
佟若枫笑道:“我曲刀派之所以以‘曲刀’为名,原因便在于此。曲刀派弟子的刀都是特制的,刀上穿弦,舞动长刀时刀弦发颤,宛如奏乐,正契合了‘曲刀’的雅号。师父授业,以曲谱代刀谱,弟子挥刀时曲调有误,便知招式出了岔子。”
梁郁秋稍加思索,随即恍然道:“原来如此,寻常刀法之习练,不外乎牢记秘笈口诀,观摩刀谱图案,而后摹仿姿态,循序渐进。但曲刀派独树一帜,将刀与琴瑟结合,刀谱转化为曲调,如此一来,招式不同,贯注内力不同,承受劲道不同,刀弦之音也随之不同。弟子依音辨位,不仅自身的刀法施展无误,更可洞悉对手的武功招式,真可谓一举多得。”
“这道理一般人可不容易懂,想不到你这个都料匠竟然一点就通。”佟若枫好不惊讶,“不错,不明底蕴之人见本门弟子在刀上拉弦,还笑我们附庸风雅,可他们哪里领会得,常人都说‘人刀合一’是刀法最高境界,但仅仅以手握刀、以目视刀,如何说得上融会贯通,咱们曲刀派以耳闻刀,人随刀走,刀为主,人为辅,出招不需思量,这才应变迅疾。”
梁郁秋点头道:“正是,凡是与你们曲刀派交手之人,其招数武功都会被转为为弦音,这道理便与‘盗铃’相当。盗铃之难,不在于盗,而在于铃,盗铃时铃响示警,以致盗行败露。曲刀不正是一柄能伤人的‘铃铛’吗?”
佟若枫哈哈一笑:“你说得浅显易懂,可比我那些弟子聪明多了。”
梁郁秋看着那柄凤鸣刀道:“不过铸刀向来讲究浑然一体,在刀上开孔拉弦,不免有损刀自身的坚韧。”
佟若枫颔首道:“刀上弦数越多,乐曲越复杂,刀法越高强。曲刀派新进弟子,所用曲刀上弦为三根,有三四年刀法根基之后,弦数会增到五六根,之后再长进,直到八九根,便不能再增,以免刀身受损。”
佟若枫将刀轻轻一扬,刀弦微颤,弦音悦耳,与鬼啸截然不同。梁郁秋感叹:“好一柄凤鸣刀。”脂粉抖落的数量也各有差别,这便恰好印证了凶手是曲刀派弟子的清测。案发之后,我闭门拒客,在古筝上倒满粉末,尝试如何以凤鸣刀引得那三根弦发出一样的颤动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梁郁秋恍然道,“你若能以凤鸣刀引得那三根弦发出相同的颤动,便能引得凶手的曲刀以同音相应。”
佟若枫连连点头:“我苦心专研,终于在三天前发现,当我催以三分内力,以‘悲歌易水’这一式斜向上连劈三刀时,刀中乐神顿时显灵,那三根弦随之颤动了起来,抖落的粉末数量与玉珍受害时相差无几。我那时便松了口气,心知凶手再也逃不掉了。”
“这应当叫共……”梁郁秋几乎要脱口而出,思虑片刻,却又改口笑道,“有神灵相助,那凶手自然是无处遁形了。”
佟若枫哈哈一笑,扬刀发啸,啸声穿透空寂。远处深林中,一个黑影正望着佟若枫的背影,眼角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。
第四章魁帮
几日后,悬空构造终于稳固地搭建起来,往后的工程便从悬崖转移到了陆地上。工匠们愈加得心应手,一座雄壮的阁楼渐渐耸立起来。
这日恰是腊八节,佟若枫的弟子们煮了腊八粥,知会梁郁秋和众工匠前去品食。梁郁秋与工匠们到了山下,看见一锅锅香气扑鼻的粥,工匠们立刻争先恐后地上前。梁郁秋也盛了一碗,可还没动筷便触动心弦几欲落泪,他偷偷将腊八粥倒回铁镬,独自去了竞天崖。一夜感慨颇多,便在栖云阁中过了夜,睁眼时太阳已高悬在空,将近隅中。
崖面上不见工匠踪影,平常来送饭的曲刀派弟子也未见一个。梁郁秋心生不祥之兆,径往山下走去,才到山腰,突见南方的香炉峰有浓烟升起,隐有叱咤之声,他脸色大变,不假思索,狂奔下山。
他奔下紫霄峰,便折向香炉峰,没上得几步,便见前方关口处,三名迎客的曲刀派弟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。梁郁秋抢上前去,逐一查视,发现三人均已毙命,胸口被划出一道血口子,身上却无其他打斗痕迹,竟是一击致命。但三人手中均紧紧握着曲刀,只是刀上的刀弦已断,截面极为光滑。
他心下大骇,再往上攀去,沿途又发现几名曲刀派弟子的尸体,均是被一击致命,身上均无浓重的打斗痕迹,曲刀刀弦均是被利器削断,只是先前三名迎客弟子的曲刀上只有三根弦,这几位中却有七根八根弦的,显然是派中数得着的高手。
曲刀派刀法独辟蹊径,若有强敌入侵,新晋弟子无法招架尚说得过去,这些老成弟子如此不堪一击,实在匪夷所思。
他怀着莫大疑窦,继续前行,此刻山中岚气浓郁,十丈之内已不易见物,突听“铮铮”几声弦音,梁郁秋循音走去,只见一名曲刀派弟子仰面躺在地上,胸口血流如注,眼睛半睁,尚未毙命。他的曲刀共有六根弦,五根被削断,仅余靠近刀背的一根尚存,他这时正用右手食指拨着那根仅剩的刀弦。
梁郁秋忙上前将他扶起,肌肤相触彻体冰凉,便知其血液即将流尽,已是回天乏术。梁郁秋问道:“这是谁干的!”那人眼睛半开半闭地盯着他,脸上却茫然不解,好像听不到自己说话。梁郁秋又加重声音喊道:“那伙人去哪了?”那弟子依然罔若未闻,头一斜,就此死去。
梁郁秋有些不知所措,又听东南方一个妇人声音道:“有……有人么?”梁郁秋走近二十多步,倏地错愕,只见一片空地,几十人软倒在地,有男有女,十几个男子面孔十分熟识,正是随自己建造栖云阁的众工匠,其余则是曲刀派中的灶婢和打杂的仆人。其中一位妇人正是管家嬷嬷秦玉清,她嘴唇开阖,想必是方才发话之人。
梁郁秋讶然道: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?”秦玉清勉强道:“是梁先生么,我们不知着了什么道,耳朵不灵光,还被点了穴,动弹不得。谢天谢地,还好瞧见了你。”梁郁秋大惊,正要俯下身子去解穴。秦玉清道:“不……不必管我们,先去救小姐!”
“佟掌门出事了?”他无暇替众人解穴,转身便往香炉峰西侧狂驰而去。奔得一炷香功夫,突听两声鬼啸从左首深林传了出来。
“风鸣刀!”梁郁秋精神一振,加快脚步,行得数里,绕过一处山坡,远远看见前处大山谷形似丹炉,南侧谷壁上几座屋宅,正是曲刀派根蒂所在。
便在这时,听得一个男子声音道:“你引以为傲的燕歌刀法已彻底败在我们手中,还不肯认输吗!”另一个男子声音叫道:“大哥,你忘啦,这臭娘们听不到!”先前那人叫道:“哈哈,三弟,我倒忘了,她已和聋子没什么两样。”
梁郁秋大愕,又往前奔了几步,才看清屋宅之前站着五名身着紧身劲装的男子,背后绣着五个不同鬼头,手中兵刃也各有不同,白色鬼头者握狼牙刀,青色鬼头者握九环刀,赤色鬼头者握蝴蝶双刀,灰色鬼头者握苗刀,紫色鬼头者握大横刀。五鬼配五刀,说不出的凶悍诡异。
透过五人身躯间隙,依稀见几条人影被逼在谷壁之前。梁郁秋往右首走了几步,发现那是上官旭、严崎和五六名曲刀派弟子,他们手中的曲刀均被击落,身上挂了几处大彩,委顿在地,面如土色。唯有一人屹立不倒,扬着一柄黑刀挡在他们之前,长发飞舞,裙摆摇荡,正是佟若枫。
佟若枫原本盘发在顶,头绳却被削断,长发散落在肩,左臂上殷红一片,显然也受伤不轻,可她神色冷峻,依然不肯放弃,凤鸣刀发出一阵啸声,直劈向那白色鬼头者前胸。白色鬼头者擎起狼牙刀格挡。佟若枫迅疾变招,凤鸣刀划出一道弧线,绕过狼牙刀,砍向白色鬼头者颈部。白色鬼头者做个引颈自刎的姿态,只不过刀刃向外,又堪堪抵挡。佟若枫咬紧牙关,又连出了几刀,却无一不被白色鬼头者化解。
梁郁秋在远处瞧得十分诧异,更听得十分困惑。佟若枫方才连出数刀,不仅招式威力比之寻常大为减弱,凤鸣刀上发出的弦音也是忽高忽低,完全不成曲调。也不知是否因为受伤之故。
佟若枫几次抢攻无果,终于后退数步,大口喘着气。五人扬刀在侧,哈哈大笑。
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挺身相助,转念又想,强敌在前,不可鲁莽,此刻若枫尚无性命之忧,需得思筹一个万全之策救出若枫和曲刀派众人,当下边观察局势,边蹙眉凝思。
这时又听那白色鬼头者厉声道:“佟轩老贼,当年我五弟阴魁死在你手中,今日便叫你女儿血债血偿!”
梁郁秋倏然一惊,才知眼前五人便是魁帮中六魁的剩余五人,对照他们背上图案,立时明了:白色鬼头者正是风魁,青色鬼头者是林魁,赤色鬼头者是火魁,灰色鬼头者是山魁,紫色鬼头者自是雷魁。若枫料想不差,他们为阴魁报仇,再次卷土重来。可若枫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败在他们手中?
佟若枫怒斥道:“你们这群奸毒之徒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!”
“鬼?好可怕啊!”风魁故作惧色,“可你忘了,我们自己便是鬼,鬼何苦为难鬼呢。”四魁哈哈大笑。
上官旭吼道:“你们施了什么阴谋诡计,为什么我们耳朵都听不见了?”
“为什么?”风魁面露狰狞,“佟轩老贼,你的鬼魂可是在一旁瞧着吗?他们成了聋子,我却要你听得明明白白。”
“当年我五弟寻欢求乐,根本碍不着你们曲刀派什么事,谁知你那臭婆娘横插一足,坏我五弟好事。原本单打独斗,我五弟也不会败在一个娘们手里,偏偏你这老贼赶到了,用那什么狗屁的燕歌刀法杀了我五弟。那一日我便在五弟的尸体前发誓要做成三件事:灭了你曲刀派,破了你燕歌刀法,割了你佟老贼颈上头颅!
“可惜你佟老贼因病去世,这笔账只有落在你女儿身上!”风魁恶狠狠地瞪着佟若枫,“不过听说她也练成了燕歌刀法。这刀法确实有些鬼门道,我们五魁难言必胜,但五弟在天有灵,终于给我们逮到了一个机会,哈哈,六弟,接下来由你说。”
雷魁阴恻恻道:“这一个月咱们天天相见,不会不认识我了吧?”
上官旭和严崎看着他面露困惑,佟若枫仔细凝视,露出吃惊的表情。梁郁秋听到雷魁的声音,便觉十分熟悉,再细加审视他的身形相貌,脑中顿时冒出一个名字来。
“张小山!”他几乎便要忍不住喊出来。这雷魁不是别人,正是这一个多月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个工匠张小山。
第五章 燕歌
严崎用手指着张小山:“我认得你,你是那些工匠里的一个!”
雷魁笑道:“不错,一个月前,你们要造栖云阁,在齐云山附近召集工匠,我便混了进来,将你们曲刀派里里外外摸了个透。我从小便是工匠出身,谁也瞧不出破绽来。”
梁郁秋只觉得不可思议,这张小山虽爱胡侃说笑,干活却极为娴熟,和寻常的农家汉子别无二致,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魁帮的六当家。
又听雷魁道:“八天前,正是我五哥的忌日,我在紫霄峰上点了三炷香,在雪地里写了‘血债血偿’四个字,那便是要告诉五哥,不用再等多久,便能让他死而瞑目了。”
梁郁秋登时恍然:原来黑衣人竟是张小山!只听他继续道:“我们早就思筹妥当,要灭你曲刀派,最紧要的便是要破你们的刀法。要你们手中的刀不听使唤,那得先要你们的耳朵不听使唤。嘿嘿,那只有下毒一个法子。”
“你若是听得到,定要笑话我们,既然能下毒,为何不干脆毒死了你们。”风魁接过了话,“我偏偏就不毒死你们,因为我发过誓,要先破了你那燕歌刀法。昨晚是腊八,但你们喝的粥里可不仅仅有八宝,还有我六弟偷偷给你们加的一味佐料——丧聪散!”
梁郁秋心里咯噔一下,丧聪散能让人双耳失聪,昨晚张小山趁人不备,加之于腊八粥中,喝过腊八粥的人隔日睡醒,便都失去了听力,自己未喝粥,反而因此逃过一劫。曲刀派刀法精要,乃是耳闻大于目见,弟子们听力一失,刀法大打折扣。五魁里应外合,一路砍杀,自然所向披靡。若枫刀法虽强,但双耳失聪,燕歌刀法的威力完全施展不开,终于也败在他们手中。
想到此处,梁郁秋却稍松了口气,原来五魁武功并未突飞猛进,他们能轻易击败曲刀派高手,完全是事先设下诡计的缘故。
“卑鄙之徒,不得好死!”佟若枫一声怒叱,再度挺刀冲上。风魁面露冷笑,狼牙刀负在背后,纹丝不动,身旁火魁山魁齐齐抢上,蝴蝶双刀架住凤鸣刀,苗刀刀尖却嵌进凤鸣刀弦中,两人同时喊了一声“起!”佟若枫再拿捏不住,凤鸣刀脱手飞出,她面如土色,闭目就死。
梁郁秋脸色大变,一时再顾不得其他,纵身跃下山谷,他尚在半空,恰见凤鸣刀自若枫手中飞出,当下伸手抓住,顺势下劈。
风魁凶相毕露,便要将手中狼牙刀向佟若枫斩落,倏地里头顶罩过一片阴影,同时响起了一声清昶的弦音。他脸色大变,仰头望去,一条青影手握凤鸣刀,自半空中直劈下来!
“大哥小心!”三人猛地后撤了一丈有余,定睛再看,梁郁秋披襟当风,持刀鹄立,刀弦兀自铮铮鸣响。雷魁瞪大眼睛道:“是你!”
梁郁秋瞪视他道:“张小山,我错看你了。”
雷魁冒充工匠跟在梁郁秋身边月余,不知他身怀武功,顿时愣住。
风魁骇然道:“此人是谁?”雷魁道:“那……那个都料匠。”
佟若枫惊呆了,喊道:“梁大哥?”梁郁秋无法解释,只瞥了她一眼,恰巧耳旁破空声响,梁郁秋余光瞥及,山魁林魁已挥刀斫向自己。
他伸手推开佟若枫,身形一矮,闪过了山魁砍至面门的苗刀,挥刀一挡,凤鸣刀与九环刀相触,九环簌簌齐震,林魁被逼退两步。林魁高喊:“大哥,这都料匠武功不弱,布六魁灭神阵。”
火魁脸色微变,向山魁和林魁丢个眼神,两人倒退两步,与余下三魁并肩而立。五人口中默念,脚步相协而动,布下阵势。梁郁秋摒虑凝思,不敢丝毫懈怠,只听若枫在身后喊道:“他们每个人的刀法都不同,千万小心啊!”
梁郁秋细查,见五魁阵法奇特,乃是列成三排,风魁与林魁在前,火魁在中,山魁与雷魁在最后。只听得五人齐声道:“风——林——”
风魁与林魁突然扬刀冲出,风魁的狼牙刀疾如飓风,地上灰尘落叶都给他带了起来,汇成龙卷风,罩向梁郁秋双腿;林魁却恰好相反,九环刀舒缓而进,劲力膨胀在刀刃周围,风魁卷起的灰尘落叶飞到九环刀外尺余处便纷纷下落,仿佛挟着一座大山向梁郁秋靠拢。两人一疾一徐,相得益彰。
梁郁秋快刀斫向风魁的狼牙刀,两人劲道相若,相触之后各自震开。一旁九环刀压将上来,梁郁秋挥刀一格,如锋触峦,登时整条手臂给震得麻了。双魁丢个眼色,退到两侧。五人又齐声喊:“火——”
火魁应声而出,蝴蝶双刀挥得幅度极大,侵攻之意显然。梁郁秋将刀横握,如刷墙灰一般自下而上地刮了上去。火魁诡异地一笑,两刀尚未相触,他竞从旁跃开。
又听五魁喊道:“山——雷——”山魁雷魁同时抢出,苗刀重守,沉稳如山,横刀重攻,势如雷霆。自上而下一刮,便将梁郁秋的攻势封死。雷魁的雷霆一击令梁郁秋猝不及防,左臂被划了一个大口子。
佟若枫忧声道:“梁大哥,我派与魁帮恩怨与你无关,你自行去吧。”
梁郁秋置若罔闻,只听五魁又喊出了“风林火山雷”五字,回想他们方才各自迥异的刀法,心下恍然。
原来“风林火山阴雷”乃是出自《孙子兵法·军争篇》。原文说的是:“其疾如风,其徐如林,侵掠如火,不动如山,难知如阴,动如雷霆。”六魁刀法便是源于此处,风魁刀法动作神速,有如飚风之疾;林魁刀法舒缓行进,如林木森然有序;火魁刀法有如烈火之猛,不可遏止;山魁刀法如山岳之固,不可动摇;阴魁刀法深密藏形,有如阴霾;雷魁刀法则如霆雷之威,触之者折。六魁刀法截然不同,便是要让对手摸不着头绪,无法在短促间应变。幸好六魁中仅剩其五,要是诡谲多端的阴魁依然在世,自己早就败了。
思虑之中,五魁的第三轮猛攻又来。这一次他们齐声高喊:“风林火山雷”,五刀融会贯通,仿佛一柄刀中发出了五种劲道,风之疾、林之徐、火之侵、山之不动、雷之动。梁郁秋挥刀急挡,可挡住了快疾却抵不住徐缓,扛下了不动却防不了倏动,只听得“哧哧哧”三声,他右腿、左胸、下颌各中一刀,顿时血流如注。
梁郁秋后撤两步,再支撑不住,凤鸣刀直插入地,强撑着不倒,大口喘着气,背后衣裳早被冷汗浸透。五魁冷笑,仿佛瞧着待宰羔羊。
梁郁秋已横下心来要将这条命送在这里,也算不负与若枫之谊。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张久违的笑脸,他不禁对自己道:“清娴,对不住,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。”
便在这时,突听一阵悲怆的歌声从背后传来:“此地别燕丹,壮士发冲冠。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……”歌者语音娇婉,吐字清晰,正是佟若枫。
五魁不明所以,风魁在阵中笑道:“都料匠,连那小妮子都瞧出你没多久可活,正给你唱挽歌呢!”梁郁秋向身后瞧了一眼,只见佟若枫嘴唇开启,歌唱不止,双眸却凝视着自己,蕴含莫大期许。
梁郁秋初始不解,听到“燕丹”二字时,胸口猛地一震:“若枫在传我燕歌刀法!”佟若枫此刻听力已失,歌唱时要使音准无误极为不易,但她以弹奏刀弦的触感为辅助,加之她乐刀派武功以音乐为魂,每位弟子自小便在喉舌上经过严苛的训练。此歌虽在失聪的状况下唱出,竟然吐字清晰,音准不偏不倚。
佟若枫曾告诉他,曲刀派的祖师乃是从高渐离送别荆轲的典故中悟出了燕歌刀法。五魁几度赴齐云山报仇,都是大败在燕歌刀法下。所以这次五魁才会千方百计先让佟若枫丧失听觉,使她施展不成燕歌刀法。想必佟若枫心中无比清楚,要对付五魁,只有燕歌刀法。
可是这燕歌刀法只能传授给曲刀派掌门人,自己却连曲刀派弟子都算不上。梁郁秋随即明了:“这一战关乎曲刀派存亡,若枫将燕歌刀法传给我,宁愿背负犯戒的大罪。”
佟若枫神容镇定,歌声飘荡。五魁也瞧出了端倪,笑容收敛。风魁道:“小妮子不知在耍什么花招,先杀了这都料匠!”一刀快捷无伦,倏忽欺到眼前,梁郁秋随手将刀斜向下划出,将狼牙刀挡去,同时凤鸣刀上发出一阵尖利之音,犹如雉叫。
梁郁秋心头一凛:“大吕角!”
梁郁秋于天文数理是博洽多闻,却对音律一窍不通,佟若枫当时从五音十二律说起,将何种音律对应何种弦音,何种刀弦发出何种音律都一一教给了梁郁秋。梁郁秋于记忆上天赋异禀,学会音律的同时,也学会了凤鸣刀的施展法门。
便在这时,林魁的慢刀也攻到了眼前,刀影重重,竟是分不清虚实。梁郁秋无暇分辨,挥刀劈去,凤鸣刀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沉浊之声。
“亡射徵!”粱郁秋默念一声,倚音辨位,立即判别出林魁的九环刀所在,当即朝斜上方连劈了三刀,凤鸣刀上发出了一阵鬼啸,正是佟若枫在自己面前使过的“悲歌易水”。林魁的九环刀拿捏不住,竟然被震飞了出去,他与风魁急速退开,火魁随即补了上来。
佟若枫又唱道:“梦行河潼间,初日照仙掌……”她喉清韵雅,歌声婉转,稍懂音律之人都听得出这首曲子极其难唱,高音突转低音,低音又转高音,高音极高,低音极低,每个音节却清晰可闻,在五音十二律中来回变化。
梁郁秋听到这两句歌词,突然心有领悟,将凤鸣刀依照旋律劈砍出去,竟神鬼莫测地袭到了火魁左目。火魁大叫一声,侧头一避,左脸颊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这一刀劈出,梁郁秋登时恍然,原来佟若枫所唱歌曲的每一句都是一式刀法,每句歌词的第一个音,便是“起手音”。一旦凤鸣刀与敌人兵刃相接时发出“起手音”,便昭示着敌人武功中已露出破绽,燕歌刀法即可随韵发出相应的一式刀法。他一击得手,精神大振,边凝神铭记佟若枫所唱曲调,边以临场学到的燕歌刀法对抗五魁。
上官旭和严崎在一旁只看见佟若枫口唇闭合,初始不知原委,待得望见梁郁秋越来越精妙的刀法,顿时相顾恍然。上官旭挣扎着站起,严崎拽住他,摇了摇头。上官旭叹了口气,坐回原处。之前五魁突袭两人府邸,他们双双大败,性命攸关之际,正是佟若枫挺身相救,她虽也双耳失聪,武功丧失大半,仍然拼死相护。师兄弟两人原本对这掌门师侄颇为轻视,直至今日,才心生愧疚。此刻见她将燕歌刀法传给了梁郁秋,也知形格势禁,非得如此,才能挽救曲刀派危亡。
佟若枫一遍唱完,接着唱第二遍。梁郁秋越记越熟,心中已在跟着哼唱。燕歌刀法在天下刀法中独一无二,曲谱越熟稔,刀法便越精深,梁郁秋默唱歌曲,凤鸣刀上的威力便渐渐显了出来,圆转流通,妙招层出不穷,顿将颓弱的局势扭转了回来。先前凤鸣刀在他手上不过一柄寻常宝刀,此刻相配以燕歌刀法,才真正达到了刀人合一之境。
五魁也瞧出蹊跷,风魁怒道:“老四,去把那多嘴的臭娘们杀了!”
山魁应了一声,握刀向佟若枫而去。佟若枫无所畏惧,仍然唱道:“坡陀荆棘冢,狐兔伏蓁莽。悲歌易水寒,千古见精爽。”其中“悲歌易水寒”一句,正蕴含了那式“悲歌易水”。这一式梁郁秋曾见佟若枫练过,眼见山魁欲向佟若枫为难,当即怒扬凤鸣刀,狂斫三刀,弦上发出三声震慑人心的鬼啸。
这三刀何其诡异迅猛,正与梁郁秋对敌的风魁和林魁始料不及,铿锵声中,九环刀和狼牙刀齐声断裂,风魁一个血窟窿从前胸透到后背,林魁左颈处鲜血如泉涌。两魁号叫几声,便即了账。山魁瞪大了眼睛,面目由怖转愠,抛开佟若枫斩向梁郁秋。梁郁秋挺刀一架,刀弦发出一声轻响,他口中唱道:“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……”手中凤鸣刀连出两式,刀弦上奏出与歌曲相同的音律,山魁一边肩膀被削下,吐血而亡。火魁雷魁早已呆若木鸡,凤鸣刀起,两人握刀手齐被砍断,惨叫着跌坐在地。
佟若枫面露惊喜,胸口一滞,忽然向后仰倒。这燕歌刀法的曲谱难度极高,她连唱数遍,早已耗尽了余力,眼见梁郁秋得胜,终于支持不住。上官旭和严崎双双抢上,将她扶住。
梁郁秋刀指火魁与雷魁。火魁一脸凶悍,雷魁在六魁中年纪最轻,只有二十多岁,看着兄长尸身,吓得脸色苍白。上官旭和严崎不停大叫:“杀了这两个恶贼!”
雷魁惶恐道:“别……别杀我!”
火魁嘶吼道:“六弟,和他求饶做什么,丧聪散的解药只有我们知道,他要是敢杀了我们,齐云山上这群人下半辈子就要变成聋……”“子”字尚未出口,刀光闪过,额头上飙出一股鲜血,扑通一声栽倒在地。
梁郁秋将凤鸣刀转向雷魁。雷魁身子瑟瑟发抖,面如槁木死灰。
第六章 惊变
全此一场腥风血雨终于停歇。梁郁秋逼雷魁写出解药的方子,裹了伤口,随即解开了工匠和婢仆的穴道,秦玉清和婢仆们急忙依照药方熬制了三大缸汤药,让中了丧聪散毒者依次服下。忙碌到第二天中午,众人听觉终于恢复,清点人数,偌大曲刀派竟然只剩了三十四人。
佟若枫伤势未愈,强忍着主持大局,将受害弟子一一收殓,葬在香炉峰北麓。丧事一毕,她便过劳昏倒。接下来几日,附近的武林同道则先后前来探望,见到齐云山上一片萧瑟,都不禁哀声叹息。慧剑门将雷魁代为收押,等待佟若枫恢复后亲自处置。
曲刀派中,有不少弟子和婢仆心中阴影难除,纷纷离开了齐云山。梁郁秋也让工匠们回家定神,不料这群汉子都是重义感恩之辈,连说梁郁秋是他们的救命恩人,愿意留下来建完栖云阁。梁郁秋心中感动,仍坚持让他们歇息几日,只待佟若枫伤愈后再从长计议。
转眼又过数日,梁郁秋坐在竞天崖上,瞧着天上一轮残月发愣,突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,转过头去,佟若枫缓缓向自己走近。
梁郁秋见她步履极小,嘴里还在微微喘气,眉头一皱,迎了上去:“伤还没好,爬上紫霄峰来作甚?”佟若枫笑道:“无碍,我要和你说的事,可不能让人通传。”梁郁秋心生好奇,扶她在栖云阁未完工的石阶上坐下,这才注意到,她背上负着凤鸣刀,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。
佟若枫打开竹篮,篮子里是一叠青绿色的榆钱糕。她用油纸包了一块,递到梁郁秋手中。梁郁秋捧着咬了一口,甘甜畅爽,不禁问:“秦管家做的?”佟若枫黯然道:“秦妈走了,这是我亲手做的。”梁郁秋吃惊道:“秦管家也走了?”佟若枫点点头:“秦妈从来都是吃斋的,厨房里的荤菜她从来不经手,恐怕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血,她一定吓坏了,是我让她回乡的。”梁郁秋点了点头。
佟若枫笑道:“不过我的手艺也得到了秦妈的真传,你若不嫌弃,以后便由我做给你吃。”
梁郁秋点点头,借着悬在梁上的灯光注意到今日的佟若枫似乎有些不同,她穿着一袭素裙,裙边镶着精致的花边,双颊红润,似乎抹着朱粉。梁郁秋记忆中,佟若枫从不施粉黛,今日作此打扮,只怕是为了掩饰病容。
正胡思乱想,突听佟若枫问道:“梁大哥,那天晚上,你为什么没喝腊八粥呢?”梁郁秋一愣,才明白她说的是五魁攻山的前一晚。佟若枫看他神色有异,忙道:“你别误会,我不是疑心你,只是那天我看你神色抑郁,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。”
“并不是你们熬的粥不好喝。”梁郁秋沉默一会才道,“只是我想起八岁那年,和爹娘从闹灾荒的家乡逃出来,腊八节便是在颠沛流离的旅程中过的,爹娘把仅剩的粮食都让给了我,他们自己没过几天就饿死了。我从此以后再没喝过腊八粥,就是怕想起这些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佟若枫握住了他的手,“想不到你的身世这样可怜。”
梁郁秋淡然:“不过都过去了,而且若非如此,我也不能胜过五魁。”
佟若枫点点头,思索了一阵:“梁大哥,这世上你也没别的亲人了吧。”梁郁秋微微颔首。佟若枫默然一会,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,脱口道:“你……你若不嫌弃,就留在曲刀派吧。”
梁郁秋一愕:“留下来?”佟若枫道:“恩,我可以代我爹收你为弟子,这样你就是我师弟。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掌门之位传给你。”
梁郁秋大惊道:“你……你要我做曲刀派的掌门人?”
佟若枫道:“你是我们曲刀派的大恩人,曲刀派上下都对你心悦诚服,你智慧武功都这样高,一定能复兴曲刀派的,况且,你已经学成了燕歌刀法。上官师伯和严师叔也都觉得这样最妥当了。”梁郁秋不解道:“我做了掌门,那你呢?”
佟若枫倏然飞霞扑面,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细如蚊蚋:“若非爹爹的遗愿,我才不愿当这个掌门呢,如今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之人,自然应该退位让贤。梁大哥,你愿意吗?”
她将身上的凤鸣刀解下,递给梁郁秋,双目含情脉脉,似乎要托付给他的,不仅仅是凤鸣刀和曲刀派。
梁郁秋皱起了眉头:“若枫,我……”佟若枫看着他,目光怀着期盼。
梁郁秋沉吟一会,叹气道:“若枫,我不会留在这里的。”佟若枫娇躯一震,讶然道: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梁郁秋道:“我要找一个人,这些年我东奔四走,便是为了找到她。”佟若枫身子已在微微颤抖,咬着嘴唇道:“那是个女子,对吗?”梁郁秋向远方星空看了一眼,脸上满是柔情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佟若枫脸上霎时苍白无色,她把捧着凤鸣刀的手缩了回来,“祝……祝你早日寻到她,终……终成眷属。”
梁郁秋心中奇怪:我找到她,又不是为了和她成为眷属。口中却道:“我知道,燕歌刀法只能传于掌门人,那日危急之际,你却传给了我这个外人。梁郁秋指天发誓,今后决不会再使这套刀法。”
佟若枫强忍着泪水,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:“那天……那天你击败五魁,救了我们曲刀派,我……我还以为,是……是凤鸣刀里的乐神选中了你,让你来做我们曲刀派的救星。”
梁郁秋摇头:“若枫,我早该告诉你的,凤鸣刀里没有乐神。”
佟若枫一脸困惑:“没有乐神,那曲刀之间如何能同音相求?”
梁郁秋道:“那是共鸣。”“共鸣?”佟若枫不解其意。
梁郁秋点头:“庄子在《徐无鬼》一篇中,曾提到过,‘为之调瑟,废一于堂,废一于室,鼓宫宫动,鼓角角动,音律同矣!夫或改调一弦,于五音无当也,鼓之,二十五弦皆动。’意思就是,放一张瑟在堂上,放一张瑟在内室,弹奏起这张瑟的宫音而那张瑟的宫音也随之应和,弹奏那张瑟的角音而这张瑟的角音也随之应和。还有一个故事,说的是洛阳某寺庙的一个僧人,房中挂着磬,经常自鸣,僧人因此惶恐。后来才发现,原来庙里钟敲响时,磬也作响。这也是钟和磬发生了共鸣。我想,凤鸣刀和曲刀之间的同音相求,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。”
佟若枫垂着头,并不说话。
梁郁秋道:“若枫,世上之事,并无鬼神定数之说,我能救下曲刀派,全然是机缘巧合。”
佟若枫道:“你不必说了,我明白,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,终归是要各自漂向远处的。”
梁郁秋面露不解之色。佟若枫苦笑一声,提起竹篮,重又放下:“这……这些糕点.你留着吃吧,我走了。”她转身匆匆下山,背影在月光之下愈显单薄。梁郁秋几乎忍不住要唤回她,终于强自忍住,只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他躺在栖云阁中,一夜无眠,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,心神着实难宁,一坐而起,只想去找佟若枫再好好安慰一番。这时突听刀弦铿铮,夹杂着浓重的喘息声。他转过头去,见上官旭和严崎就站在自己身后,他们身上还包扎着伤口,右手却都拿着曲刀,神情悲愤,瞧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怨毒之意。
梁郁秋面露不解,走出栖云阁道:“你们……”
上官旭喝道:“你这个畜生!枉费我们将你视作曲刀派的大恩人。”
梁郁秋愈加疑惑道:“恕梁某愚钝,不明前辈言中之意?”
严崎怒目如炽:“若枫对你一片痴心,你不接受就罢了,为何……”
梁郁秋皱眉道:“佟掌门都告诉你们了?我正要找她再解释一遍。”
严崎突然喊道:“人皮禽兽!”挥舞曲刀向他砍去。梁郁秋侧身一避,上官旭又扬刀劈至。两人重伤未愈,招式虽精妙,劲力却软绵至极,梁郁秋接连避过,心中越来越感不祥,凝声道:“若枫在香炉峰上么,我这就去找她。”
他一个折身从两人的刀光中挣脱而出,驰向山下,只听得上官旭和严崎在身后边追赶边叱骂不止,直到下到山腰处,耳根才得清静。
临近紫霄峰山脚,见前方白烟阵阵,隐有啼哭之声,奔到近处,只见几名婢奴跪倒在前方,几十名曲刀派弟子默然站立,人群之中躺着一具尸体,身上盖着一块白布。
诸人听到脚步声,均转过头来,看到是梁郁秋,无不面露愤色,曲刀派弟子纷纷拔刀相向,旭日之光闪耀其上,照得人目眩头晕。
梁郁秋凝定双目,竭力分辨地上那具尸体,只见白布的左下方,露出了一片裙角,裙角上镶着花边。他脸色大变,一个起落,自曲刀派弟子头顶跃过,落在尸体边,掀起尸体头部的白布,霎时间好像一个响雷从头顶一直打到脚底,战栗中神经全部麻木了。
白布下的不是旁人,正是与自己分别不到几个时辰的佟若枫!
“是谁,是谁做的!”梁郁秋倏然发出一阵咆哮,双目泪如泉涌,牙关咔咔作响。
曲刀派弟子们本要挥刀向前,却被他这一声咆哮震住了。远处上官旭和严崎恰好追下山,看到梁郁秋这副模样,悲愤中不禁露出疑惑。
梁郁秋左手抱起佟若枫,全身剧烈颤抖,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前襟上,右手捂着胸口,几乎气也透不过来。
上官旭问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不是你下的毒手?”
梁郁秋语无伦次道:“毒手……我下的毒手……我害死了若枫?”
严崎悲伤道:“昨日下午,若枫来寻我们,她说擅自将燕歌刀法传给外人,犯了本门大戒,请求惩治。我们当然知晓,那等情形之下是逼不得已,绝非她的错。可犯戒毕竟是犯戒,依照本派戒条,需得斩断她和你的双手,使你们二人都终身不能使刀。若枫甘愿代你受惩,让我们斩断她的双手双脚。可我与师兄如何狠得下心,商议之后,想出了一个主意,那便是让若枫将掌门之位传给你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梁郁秋看着怀中佟若枫苍白的脸,“她是为了我好,是为了我好。”
“我们已经瞧出若枫对你倾心,况且你又是曲刀派的救命恩人,做掌门再合适不过。说完若枫便携着凤鸣刀欢欢喜喜地上竞天崖去了。我们那时便想,以若枫的人品武功,以曲刀派掌门人的地位,哪一样配你不上。也许过不得多时便可举办掌门人继位大典,说不定连喜事都能一起办了。”严崎声音发颤,“可……可谁知道,第二天清晨,服侍若枫的婢女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我们,小姐一夜未归。我们心中着急,便想到紫霄峰上去瞧瞧,不料才到山脚,便……便见到这副惨象。”
梁郁秋轻轻将覆在佟若枫身上的白布整个儿掀去,只见她咽喉、胸口和小腹三处分别有一条斜斜的血沟,伤口极深,几可见骨。
“悲歌易水!”梁郁秋兀然变色,“燕歌刀法!”
“若枫是被‘悲歌易水’这一式所害,我们发现她的时候,她身上的凤鸣刀也不见了。除了若枫,这世上懂得燕歌刀法的便只有你一个。”上官旭瞪视着梁郁秋,眼神中的无奈却已多过了愤恨。
梁郁秋胸口如揪心扯肺般地疼,不忍再看,将白布重新掩上。只露出面孔的佟若枫神情安详,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。
严崎抹了一把眼泪:“我们以为……以为是你……如果不是你,还会是谁,是谁……”
梁郁秋闭上双眼,泪水从眼睑中流了出来,他皱眉苦思了许久,突然拔身而起,睁开双眼,瞳孔中透出野兽般的凶光。
梁郁秋清楚地记得,当日若枫传授自己燕歌刀法时,在场人中未中丧聪散的,除了自己便只有五魁。其中风火山林四魁丧命,便只剩下一个人。这个人不仅听到了燕歌刀法的曲谱,还见自己施展过。他诡计多端,莫非已从慧剑门手中逃脱,回来找佟若枫报了仇?
带着这份骇疑,梁郁秋满腔悲怒地闯入了慧剑门。慧剑门见到这个满目血丝,杀气腾腾的男子时,还以为一个极厉害的大对头寻上门来,几乎要布下剑阵应敌,幸得门主常清海及时赶到,认出他是前几日救曲刀派于危难的那个都料匠。可常清海显然不知道,曲刀派刚刚经历了怎样一番梦魇。
“雷魁在哪?”梁郁秋一字一句地问。
“雷魁?”常清海有些支吾,“对不住,慧剑门有负佟掌门重托。”
梁郁秋目眦欲裂:“你果然让他逃脱了!”
“雷魁确实离开了大牢。”常清海叹了口气,“但他并不是逃脱了。”
梁郁秋瞪大了眼,常清海却告诉了他一个大出意料的答案。
“自尽了?”
“不错,今日清晨我的弟子才发现,是咬舌自尽的,恐怕他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死,不如自行了断。”
“不可能!尸体在哪?”
“已放在大殿之中,我正准备携弟子往曲刀派亲向掌门致歉。”
梁郁秋随常清海去往大殿,大殿正中果然躺着雷魁的尸首,舌头齐根咬断,身体彻体凉了,肌肤发黑,已经死去至少三个时辰。 “雷魁不是杀若枫的凶手,那是谁呢,是谁呢……”梁郁秋脑中一片空白,登时瘫倒在地,如同泥塑木雕一般。
第七章 真凶
佟若枫在香炉峰顶火化。掌门去世,凶手却毫无头绪,曲刀派终于分崩离析,上官旭和严崎既不忍留在这伤心地,也不愿曲刀派的根基就此毁灭,便带着仅剩的几名弟子去往他乡。原本生气勃勃的齐云山一下子变得荒无人烟,空空荡荡。
唯有紫霄峰竞天崖上,还能听到持续不断的锯木声、锤击声、凿刻声
梁郁秋仍然没有停止建造栖云阁,这原本是佟若枫父亲的遗愿,现在又成了他的遗愿。
八个月后,栖云阁终于建成,梁郁秋将佟若枫和她父母的骨灰葬在阁底,连磕了十个响头。他下了山,去附近小镇饱食一顿,购置了些干粮,然后去陶瓷店买了十只陶瓮,去皮革店扯了两块牛皮革,去铁铺定制了一捆极坚韧的钢丝,随即又回到了竞天崖上。
皮革蒙在瓮口,陶瓮埋在阁四周,又将钢丝编织成一张大网。诸事完备,他便睡在阁中,望着日出日落,云聚云散。
这一夜月光如银,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,梁郁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蒙咙之中,突听得有人柔声喊:“梁大哥,梁大哥。”
梁郁秋倏然一惊,拔身站起,只见一个窈窕身影近在咫尺,英姿飒爽,不是佟若枫是谁。
“若枫,你……你还活着?”梁郁秋不由心花怒放。
佟若枫笑道:“梁大哥,你找到那个人了吗,为什么还不去找她?”
梁郁秋走上前道:“不,找到凶手之前,我不会走。”佟若枫摇了摇头:“走吧,我现在陪着爹娘,很快活,不用管我啦。去找她吧,祝你早日寻到她,终成眷属。”
梁郁秋喊道:“不,只要你活转过来,我……我不会……”话未说完,佟若枫的身影突然变淡,往门外飘去。他拔步直追,伸手去拽。
她一直向悬崖外飘去,全身散出一层荧光。梁郁秋不假思索,从悬崖上跃出,尽力向她扑去,可终于还是扑了个空,身子向下直坠……
梁郁秋猛然坐直身子,不断喘着气,寒风从窗缝透人,刀子般划在脖上,方才明白自己做了个梦,一摸脸,湿漉漉的,竞已满是泪水。他起身到窗边倒了杯茶,正要饮下,突然发现,月光之下,茶水表面突然无缘无故地泛起两道微毂。
梁郁秋面皮突然僵硬起来,深吸了一口气,抓起屋角那张钢丝大网,向着阁外奔去。他走得极迅疾,却悄无声息,转眼便奔到山腰处,远远便见树林中闪着一簇火光,火光左侧,隐约映出一个人形轮廓。
他缓下脚步,屏住呼吸,徐徐接近,走到距那人两三丈远,突然大喝一声,便要将手中的钢丝网当头罩去,可这刹那间,却借着火光瞧清了那人的相貌,登时一愕,下不去手。
眼前之人,竟是曲刀派曾经的管家嬷嬷秦玉清,她在地上挖了个土坑,坑里正燃着一些纸钱,看到梁郁秋,也是吃了一惊。
秦玉清仔细地辨认,突然恍然:“你,你是那个姓梁的都料匠,你,你还没走?”
梁郁秋放下钢丝网: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
秦玉清哀伤道:“我在给小姐烧纸钱,那次山上死了这么多人,我害怕极了,回了北方老家,一个月前才听说了小姐的噩耗,所以就赶了回来。如果早知会发生那种事,我本不该走的,不该走的……”
梁郁秋叹了口气:“栖云阁已建成,若枫的尸骸就埋在那,去祭拜吧。”
秦玉清点点头,收拾了纸钱,背起一个长布囊,随梁郁秋走上竞天崖。她边走边哭个不停,不断说自己有负佟若枫的父亲,没有照顾好小姐。
两人来到栖云阁前,梁郁秋点亮了阁内的油灯。整座栖云阁霎时辉粲起来,精巧至极的构筑,衬着缭绕在崖边的氤氲,当真虚无缥缈,如置云端。秦云清一时也瞧得有些痴愣。
梁郁秋指着阁前的一座墓碑道:“若枫就睡在这儿。”
秦玉清取出几炷香,插在碑前,燃起火,又取纸钱烧。梁郁秋一直在旁瞧着,见她拿着香躬身下去,突然张开钢丝网,向她头上兜去。
孰料秦玉清应变更快,左足踢起燃尽的纸灰,右足蹬向墓碑,身子向后飘了两丈。梁郁秋双目被纸灰所迷,钢丝网兜了个空,他一击不中,便怒号了一声,满怀悲憾。
“你疯了吗?”秦玉清折身喊道。梁郁秋瞪视她:“你果然懂武功。”
秦玉清道:“我跟着曲刀派掌门身边这么多年,懂些武功又算什么,你手里拿这张铁网,是要做什么?”
“拿下凶手。”梁郁秋一字一句道,“杀害若枫的凶手。”
秦玉清不解道:“你要抓凶手,缘何要和我这个老婆子过不去。”
梁郁秋冷笑两声。秦玉清声音有些发颤:“你……你笑什么?”
梁郁秋叹了口气:“我是笑自己太傻了,竟然直到现在才想透。”
“想……想透了什么?”
“当时若枫将燕歌刀法的曲谱传授给我时,并非只有我和五魁听到了,我们之外,还有另一个人。这个人明明懂得武功,却被当做工匠和婢仆被点倒了。她穴道早已解开,偷偷地潜伏在不远处,将燕歌刀法的曲谱暗暗地记在了心中。”
秦玉清涨红了脸:“你胡说什么,我明明也喝了腊八粥,中了丧聪散之毒,如何听得到?”
“你还记得吗,当时我在查看曲刀派弟子的尸首,却听到了你的呼唤。你当时说是看到了我,可我事后回想,当时林中雾气弥漫,十丈内不能视物,你若非听到了我的声音,如何知道有人接近?”
秦玉清阴沉着脸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没发出。
梁郁秋突然道:“是你杀了若枫!”
秦玉清冷笑:“我从来待若枫如女儿一般,为何要对她下毒手?”
“只因若枫杀了一个人,你要替那人报仇。”
秦玉清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,嘴中却问:“那人是谁?”
梁郁秋瞥了碑前那些纸钱烧尽后的灰烬:“你方才祭奠的,并不是若枫。”
秦云清脸色倏地苍白:“那是谁?”
梁郁秋一字一句道:“那人是一年前的今天被杀的,他犯了曲刀派的大戒,被若枫就地正法,他的名字叫做盛彬,是曲刀派二代弟子。今天是他的忌日,你来祭拜的是他。”
秦玉清佯装无辜的脸至此才开始现出原形,她眼角扬起,瞳孔中透出凶光,嘴巴咧开,露出森森白牙,再不是那个和蔼的管家嬷嬷。
她狰狞地笑道:“没想到你这个都料匠心细如尘,什么都看穿了,不错,她是我杀的。当日我假称离开,却一直躲在香炉峰的深林中。那晚她去紫霄峰找你,我都看在眼中。她下山之时,神情恍惚,完全没有防备。我突然出现,她还颇为惊喜。我假意替她提刀,凤鸣刀才落到手中,我朝她连劈了三刀,那是燕歌刀法的招式,快得她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?”梁郁秋怒吼道,“你和盛彬究竟是何干系?盛彬犯了滥杀无辜之戒,罪有应得,你为何要泄愤在若枫身上?”
“你不需知道,你那么想见她,便送你一程吧!”话音刚落,刀弦响动,秦玉清背后透出一片寒光,刹那间闪现在她手中,正是暌违多时的凤鸣刀。
望着那柄凤鸣刀,梁郁秋眼中似乎要喷出血来,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,向着秦玉清扑去。秦玉清一扬刀,凤鸣刀上清韵连响,寒光化作流星,迎向梁郁秋。
两人刹那间便融作一处。秦玉清一上手便使出燕歌刀法,刀弦上的曲调凄楚婉折,招式却狠辣至极。只听凤鸣刀上连发三声鬼啸,三刀斜劈,分取梁郁秋的咽喉、胸口和小腹,正是她杀害若枫的那式“悲歌易水”。梁郁秋嗔目切齿,举软鞭一挡,将三刀尽数化解。
一挡之下,秦玉清却轻轻地“咦”了一声,只因凤鸣刀劈在梁郁秋的软鞭上,刀弦上竞未震动发声,定睛看去,方才又恍又怒。
原来梁郁秋的软鞭内里是钢丝编成,外头却包了一层皮革,刀劈皮革,劲道尽数卸在外皮中,难以铁器相交,是而不能振动发声。她霎时明白,这根软鞭正是梁郁秋为了对付凤鸣刀特制的。
她所料丝毫不错,梁郁秋深谙燕歌刀法的妙旨,便是凤鸣刀借由与敌人兵刃相触,查知对方招式破绽,发声告知刀主,刀主便可以相应招式破解。此刻梁郁秋以包了皮革的软鞭应战,消减声音的同时,便将凤鸣刀的威力大大消减。
秦玉清神色阴戾,转为横削之势,连削梁郁秋双足。梁郁秋挥鞭接连挡开,鞭头急卷,掠向刀柄,只盼将凤鸣刀夺过来,自己便大有胜算。秦玉清看破他意图,凤鸣刀斜起,将鞭头在半空中击落,随即又是三刀横削,对准了梁郁秋的右臂。梁郁秋回鞭格挡,可挡到第三刀,突听鞭上“当”的一声,低头瞧去,只见软鞭中部位置,皮革已经破开了一条口子,露出了内质的钢丝,不禁眉头一皱,心中暗忖,这妇人心机之深,着实可怕。
原来秦玉清方才接连横削,其意不在伤人,而是看准了软鞭上的同一方位反复削割,去除钢丝外的皮革。凤鸣刀锋利无俦,皮革纵然坚韧,终究抵受不住,粱郁秋未加留意,便给她诡计得逞。
可他不及思虑应变之策,秦玉清的凤鸣刀又是一阵快疾地横削。软鞭上的皮革缺口越来越大,凤鸣刀上的鸣响也越来越清晰。秦玉清刀法渐趋圆熟,梁郁秋却招架得越来越吃力。
“此地别燕丹,壮士发冲冠。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……”
梁郁秋正勉力抵挡,听到这曲调,脑中不自禁地浮现起当日自己独斗五魁,佟若枫起身唱歌的画面。那时的若枫,宛若以歌声普度众生的仙女。想到此处,心神恍惚,泪水又不自禁地涌出,挥舞的软鞭下顿时露出一个破绽。秦玉清挥刀直进,“哧”的一声,梁郁秋右腕中招,软鞭落地,手腕下垂,五指已提不起丝毫气力。
他一咬牙,转身奔入栖云阁内。秦玉清不假思索,跟着跃入,双足才落地,便听得咔嚓一声,阁门已然关闭。
秦玉清脸上变色,挥刀砍向东边墙壁,只听“铿”的一声,木屑纷飞中,墙内却露出铁质来。她又看向西墙,同样如此,转过头来,刀指梁郁秋:“你打开机栝,让我出去,留你一条全尸。”
梁郁秋突然问道:“你便是月虹?”
秦玉清一愕,瞪视梁郁秋。
梁郁秋从怀中摸出那个玉指环,丢了过去。秦玉清俯身拾起,指环上的“月虹”两字清晰可见。
“当日我在雪地中发现有人燃香留字,说要血债血偿,后来证实是雷魁所为。我一度以为那个黑衣人就是他,但后来我见到他的尸首,将这枚指环试着戴上他的手,却发现他十指粗壮,不能套进任何一根。”梁郁秋盯着秦玉清道,“那时我才明白,那黑衣人另有其人,而他极有可能便是杀害若枫的凶手。可我实在没想到,那人,便是你。” 秦玉清沉吟一会,突然凄厉地笑起来,笑声在栖云阁中回荡,令人毛发直竖。她看着那枚指环:“不错,我就是月虹,这是我以前在觅香院的艺名。”
“觅香院,妓院?”
“我并非妓女,只是个歌伎,卖艺不卖身。我那时已过了芳华之龄,却仍有不计其数的富贾俊彦拜倒在我榻前。”秦玉清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风华绝代般的神色,“那时的我好念诗,擅乐器。‘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”’
梁郁秋不解道:“可你为什么成了曲刀派的管家?”
她神色倏地凄然:“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年阳春,那一日我正躺在榻上弹琴,谁知一个大盗突然闯了进来将我掳走。途中我急中生智,在被中拨动琴弦。恰好被一位路过的侠客听见,他仗刀行侠,将我救下。那侠客不仅武功高强,还懂得音律。他有一柄宝刀,刀上竟然穿了弦,舞起刀来,铮铮鸣响,比我弹的琴还要好听。”
梁郁秋面露愕然,盯着她手中的凤鸣刀:“那人难道是……”
秦玉清微微一笑:“我直到那时仍是处子之身,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了他。他与我在徽州缠绵了一月有余。忽然说要去办一件要事,办完便会回来带我远走高飞。离别前他送了我一柄刃上穿弦的匕首,还传了我一套依据弦音应变的刀法,要我日后以此防身。”
她声音突变黯然:“我苦苦地等他,却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,原本便要死心。谁知想到三个月后,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骨肉,老鸨要我把胎落了。那天晚上我便悄然离开了觅香院。
“我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,一路不知遇到多少凶险困苦,可我都硬挺了下来,只为找到他和他一起将孩子养大。天可怜见,在孩子生下来三个月时,我在齐云山下看到有人带着有弦的刀,上前询问,才知道那人是曲刀派弟子。我问他是否认识我那情郎,他告诉我,那人半个月前已继任为他们的掌门。”
梁郁秋惊恍道:“果然,他是若枫的父亲,佟轩。”
第八章 尘土
“我欣喜若狂,让那名弟子通传说是月虹来找他。没过多久,便见佟轩慌慌张张下山来,将我带到僻静之处。”秦玉清泪光闪烁,“我把儿子给他瞧,他却不敢与我对视。我心中奇怪,反复追问,原来他早已娶妻,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。我震惊之下,才明白他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因,我什么也没说,将儿子交给他,独自离去。”
梁郁秋心忖:佟轩临死前告诉若枫,说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她娘的事,指的便是这件事。
秦玉清继续道:“我回到了觅香院,老鸨没计较,但她再不会让我守身如玉。我痛恨佟轩,自甘堕落,成了头牌妓女。终敌不过岁月侵蚀,觅香院里又有了新人,我渐渐年老色衰,终于无人问津,便在妓院里做些脏活累活。我不愿再见佟轩,却对儿子没有停止一天想念。我再次来到齐云山时才得知佟轩已去世,他女儿继承了掌门之位。我暗中打听儿子的讯息,才发现佟轩谎称十多年前在山下捡到一个弃婴,让他师兄收为弟子,他非但不认自己儿子,竟连师父都不肯做。”
秦玉清面露愤恨,手中的凤鸣刀不住颤响:“为了能接近儿子,我找到佟若枫,谎称是他父亲旧友,求她收容。佟若枫便将我留在身边,照顾她的起居,我待她极好,从未因为她父亲有负于我而怨恨她。没人知道我和她父亲的关系,更没人知道我懂得曲刀派的武功。我很快找到了我的儿子,他已经十八岁了,长得高高大大,眉清目秀,脸盘子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。”
梁郁秋颤声道:“他……便是盛彬。”秦玉清声音凄厉,似哭又像笑:“不错,他被佟若枫亲手杀死,佟若枫杀死的是自己的亲弟弟!”
梁郁秋道:“但是盛彬杀了那个叫玉珍的妓女,罪责难逃。”
“不!”秦玉清喝止道,“这不是彬儿的错。我默默地看着彬儿,足有两年多,看着自己的儿子却不能相认,那是多么痛苦!那天我终于忍不住,找到了彬儿,将事实告诉了他。他一时难以接受,跑去月娥居喝酒,他一定难以接受自己有个做妓女的母亲,便将一腔愤怒发泄在了那个玉珍身上。这一切都要怪我,不,这都要怪佟轩,他为了颜面,不认我也就罢了,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认,以致盛彬死在了他亲姐姐手中,天哪,这是做的什么孽!”
“可……可你为何直到后来才动手?”梁郁秋对她心生怜悯,却仍恨得咬牙切齿。
秦玉清道:“彬儿被杀的那晚,我几乎便忍不住趁她入睡时将她一刀捅死,可终于还是没下去手。那段时候,我每日都去紫霄峰陪彬儿,我也瞧见她几乎日日去竞天崖与你幽会,回来后,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你,脸上还挂着女儿家的羞态。”
梁郁秋脸上徒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哀色,淡淡道:“后来呢?”
“我不能替彬儿报仇,却对佟若枫杀了她弟弟始终不能释怀。那日,我又去彬儿被杀的地方陪他,恰好看到那个叫张小山的工匠在树林里点香写字,说要替阴魁报仇。他离开之后,我去瞧他写了什么,却恰好被你撞上。”
梁郁秋气恼道:“当时你为何不揭发雷魁?”
“我不能亲手替儿子报仇也就罢了,旁人去杀佟若枫,我难道还要以德报怨地救她?”秦玉清叱骂道,“我可不是什么观音菩萨!后来五魁攻进齐云山,我假意被点了穴,其实就是想看着佟若枫怎么死在五魁手里,我指点你去找五魁,更想你在她面前给五魁杀了,让她死前痛苦无比。只是万万没想到,那丫头竟将燕歌刀法传给了你。”
梁郁秋咬牙切齿:“你好狠的心!”
“我的心狠,那丫头的心更狠,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,口口声声说什么戒条戒条。”秦玉清越说越快,目光越来越阴寒,“可她自己呢?将燕歌刀法口诀传给曲刀派之外的人,她又该如何处置自己?我藏身在香炉峰,本想看看她究竟会被如何惩罚,可谁想到,她和上官旭、严崎那两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竟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,凭什么!”
“凭什么彬儿犯戒就得偿命,她犯戒却还可以和情郎双宿双栖!”秦玉清双目喷火,“老天无眼,她不罚自己,那便由我来做。我砍她三刀,一刀是为了罚她,一刀是为了罚你,还有一刀是为了罚她爹爹!”
梁郁秋终于知晓原委,心中悲痛,口中苦涩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秦玉清的神情却淡了下来:“一命抵一命,谁也不欠谁。你放我走吧,从此天各一方,再不相见。”
梁郁秋道:“栖云阁只有一道门,此门是我特制的,关后便不能打开。”
秦玉清脸上抽搐:“好一个都料匠,你是要与我同归于尽?”
梁郁秋摇摇头:“我要杀了你为若枫报仇,自己这条命,却不能让你占了便宜。”
“就凭你?”话音刚落,秦玉清舞刀驰来。梁郁秋背脊往墙上一靠,墙上油灯“啪”地一声全部熄灭,栖云阁内顿时漆黑一片。
秦玉清一愣,继而冷笑:“你是想死得更快吗?”
黑暗中以耳代目,凤鸣刀更能发挥威力,这道理梁郁秋岂能不知,他却只是淡淡道:“便来试试,看我们谁死得更快?”
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弦音,秦玉清施展开了燕歌刀法,舞得密不透风。梁郁秋几乎透不过气,极力闪避着,口中却道:“慢了。”
秦玉清舞得更疾,凤鸣刀奏出的曲子也越来越抑扬顿挫,突听“哧”的一声,梁郁秋避无可避,手臂中刀,可他嘴里仍道:“太慢了。”
秦玉清恨声道:“疯子,疯子!”
梁郁秋凄然一笑,干脆放声唱了起来:“此地别燕丹,壮士发冲冠。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……”他唱得极快。秦玉清的刀法也随即快了起来,又是“哧哧”两声,梁郁秋身上又中了两刀。
秦玉清骂道:“这般下去,就算我不砍死你,你也要流尽鲜血而亡!”
梁郁秋浑然不觉,仍在高声歌唱。秦玉清辨得他嘴唇方位,下移三寸便是咽喉,疾使一招“怒发冲冠”,斫他喉咙。梁郁秋往后急跃,可刀势来得实在太快,左颈已被拉出了一条长口子,险些划到动脉。他逃过一劫,却仍旧大口喘着气:“这下……这下够快了。”
秦玉清大怒,将一套燕歌刀法使得如同狂风骤雨。她得佟轩传授曲刀刀法,至今已有二十年,后来偷听得燕歌刀法,苦练一年后,造诣已超过了佟若枫。刀法太快,刀弦上发出的调子骤高骤低,刺耳入髓。
梁郁秋脸上、手上、胸口、肩头、大腿接连中刀,全身鲜血淋漓。他身体越来越虚弱,步子越来越缓慢,过不盏茶时分,便会力气耗尽。但是秦玉清在黑暗中瞧不见,他的脸上渐渐扬起了笑容。“你要把我困死在这儿。我可不会便宜你,我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!”秦玉清刀势如狂如癫,音声高亢,竟然辨不出是乐曲。恰在这时,她脚下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,而且振动越来越大,到得后来,身子左摇右摆,几乎站立不住。
“姓梁的,你……你又使了什么诡计!”秦玉清声音中带着惧意。
梁郁秋笑道:“这是凤鸣刀里的乐神帮若枫报仇来了。”
秦玉清只道是梁郁秋在栖云阁里设下了什么机关陷阱,心忖只有尽快杀了他,才能阻止地面摇晃,当下刀势又加快了几分。梁郁秋再也无力躲避,脚步慢慢停了下来,只在心中默念:再快一些,再快一些!秦玉清心烦意乱,察觉到梁郁秋闪到自己左首,当下反手一式“悲歌易水”,朝他砍去,凤鸣刀上发出一阵鬼啸。梁郁秋坦然而立,闭目,心中道:若枫,我来找你了。
便在这时,听得天崩地坼一声巨响,阁顶一条大梁当头砸下,恰好隔在梁郁秋和秦玉清之间,头顶破开一个大洞,月光倾洒而入,几乎在同时,梁、柱、檩条、天棚板都砸落了下来,两人所在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,整座栖云阁往悬崖倾倒。秦玉清惊声尖叫,与梁郁秋一起随着栖云阁坠入悬崖深处。
轰隆隆隆,一连串的巨响中,崖面上尘土纷飞,树林中惊鸟扑腾,唯有那轮皓月静静地悬挂在空。
不知过了多久,尘埃落定。栖云阁耸立之处已然夷为平地,只剩得少许废墟和那块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崖上。
秦玉清也许至死也不知为何栖云阁会崩塌。她在竞天崖边偷偷瞧看梁郁秋与佟若枫时,一定没有留意到梁郁秋关于“共鸣”的解释。
不错,只要是铁质的器物,便都能发生共鸣。梁郁秋这些日子在竞天崖上,将栖云阁的所有铆钉都重铸了一遍,他依据燕歌刀法曲谱,将铆钉锉刻得与凤鸣刀刀弦的“鸣率”相同。在用铆钉连接阁底的支撑构造时,他并未将铆钉钉实,而是留空了一部分。当秦玉清在柄云阁内将燕歌刀法使得越来越快,凤鸣刀与铆钉发生共鸣,铆钉剧烈颤动,终于一枚枚地从梁柱上掉落,栖云阁失去支撑,从而轰然倒塌。
梁郁秋建造栖云阁时,便打定了一个主意,要用这座阁楼替若枫报仇,要用整座阁楼来祭奠她。
半个月后,梁郁秋伫立在佟若枫墓碑前,墓碑之下,埋入了凤鸣刀和燕歌刀法的曲谱。他已做过承诺,终身不再施展燕歌刀法,但却不想这惊世刀法就此埋没。
“若枫,你在天有灵,自行择一位德才兼具的接班人,指引他来取这刀和刀谱吧。”梁郁秋微笑着,仿佛曾经的曲刀派掌门就在自己身前,“你问我要去哪?向东去吧,去瞧一瞧那长江之水。”
他转过身,大踏步离去。身后烟霞缭绕,云气沓集,仿佛汇成了一座阁楼,阁楼之中,一张少女脸庞若隐若现,俊眼修眉,英姿飒爽。
汗血宝马
文 任语桥
汗血马又叫阿哈尔捷金马,原产地是土库曼斯坦。当年张骞出西域,归来说:“西域多善马,马汗血。”故在中国,两千年来这种马一直被神秘地称为:“汗血宝马”
关于汗血宝马汗色如血的原因,清朝人德效骞在《班固所修前汉书》一书中将“汗血”解释为“马病所致”。他认为,有一种特殊的寄生虫使马皮在剧烈运动后就会出现往外渗血的小包。德效骞的这种观点得到部分外国专家的认同。而汗血宝马发源地的土库曼斯坦的养马专家则称,汗血宝马的皮肤较薄,奔跑时,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容易被看到,对于枣红色或栗色毛的马,出汗后局部颜色会显得更加鲜艳,给人以“流血”的错觉。
武侠小说里从来不乏宝马良驹,但如果让这些马来一次华山论剑,那么夺魁的必然会是《射雕英雄传》中的汗血宝马了。这匹由郭靖在蒙古偶然得到的小红马,跟随他一路江湖历险,可以说是他最无敌的保命绝招,因为不管遇上什么危机,只要骑上汗血宝马就万事大吉,任凭对头武功再强,轻功再高,碰到汗血宝马,都只有望尘莫及的份了。 后来,汗血宝马在《神雕侠侣》也有出场,老骥伏枥,自是依旧神勇,不愧其宝马的名号。
知乎者也
Z=张敛秋,作者
Y=雨烟,责编
Y作为一名非专业作者,如何把自己的时间最大化地利用?
Z持之以恒是最好的办法。我会每天安排一定的写作时间和充电时间。娱乐和锻炼也非常必要,打一场篮球、看一部电影也许会让写作更高效。
Y谈一下“华夏之赜”的整体构想。你的创作意图是如何体现的?
Z最开始的构思类似《神探伽利略》,只是单独的探案故事合集。但随着写作的深入,后续的篇幅将更注重整体的连贯性,故事不再局限于某个山庄或某个小岛。华玄最终会揭开一个延续三十年,涉及到整个江湖门派的阴谋诡计。推理武侠不仅是对金庸和东野圭吾的致敬,也是对自己的挑战。
Y推理的逻辑性和武侠的想象力有无冲突?如何协调?
Z并无冲突。武侠逻辑并非现实逻辑。只要作者给出的逻辑读者接受就是合理的。《黑客帝国》、《盗梦空间》都是由虚构发展出的富有逻辑的故事。《琥珀神胎》中虚构的“痴血蝠”和“稚蛇”在现实中也是不存在的。但因为我赋予了其在武侠世界中的特殊逻辑,读者接受了,自然就不会觉得突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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